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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系友張朋園老師訪談(上)

    訪談者/紀錄者:倪孟安同學/歷史系博士班

    目次
    前言
    早歲生活
    師院雜憶
    師院求學時的老師
    師院求學時的同學
    出掌所務的點滴與興革

    博士班的籌設及第一屆增額錄取的秘辛

    前四屆博士班同學雜憶




    前言

            張朋園老師是貴州貴陽人,1926 年次,抗戰時知識青年從軍並輾轉來台,考入史地系 45 級,及國文研究所第二屆 49 級,曾任職國立歷史博物館。1961 年起任職於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至 1997 年以研究員退休。張老師曾於 1973 年至 1992 年在系上兼課,並於 1977年至 1980 年出掌所務(1980年兼任系主任、所長)。

            去年 (2014) 下半年,中研院近史所為張朋園老師等研究人員進行了系列口述訪談,預計於今年出版,以作近史所六十周年所慶金誌。張老師表示他的一生不外乎教學與研究,近史所的訪談已將其在近史所的「學術生涯」部分完整概括,至於「求學」與「教學」的部分,可能就以我們師大歷史系電子報的訪談,做一記錄,兩者庶幾為其一生的回憶記述。(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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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歲生活
           
          張朋園老師是1926年生於「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兩銀」的貴州省省會貴陽,對於早年成長的艱辛,張老師已不願回憶。在貴陽,張老師曾就讀私立正誼小學、正誼中學,後因抗戰軍興的背景下,張老師投身軍旅,進入衛勤單位,並於1949年隨軍遷台,駐在台北公館水源地。在部隊裡的這段期間,張老師已是中尉軍官,1950年更以第一名通過國家衛生行政高等考試,升任上尉,但在當時軍中苦悶的氛圍下,張老師並不願繼續待在軍中發展。而那時,要離開軍旅,除開小差外,若取得大專院校的入學資格,亦可「合法」的入學退伍,因此他遂以後者為追尋的目標。

            1950年代初期的台灣可升學的選擇並不多,台灣省立師範學院且是獨立招生。張老師以本校省立師院為其首選,原因無他,乃是師院有公費,供吃供住且有零花,對隻身無靠、別無積蓄的外省籍退伍軍人來說,是最好的選擇。經過三年的準備,先到補習學校進修英文,一試即正取通過入學考試,脫下一身老虎皮,於1952年進入省立師範學院史地系(四五級)。(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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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院雜憶

    大學階段

            1950年代初的台灣省立師範學院史、地兩科尚未分家,仍為史地系。(註3)校長是四六事件後派來師院整頓的劉真(白如,1913-2012)。劉白如是許多師大早歲畢業校友所感念的「永遠的校長」,但或也偶有負評,(註4)張老師對劉真校長並無特殊的好惡情感,只記得他年紀很輕,莫約四十來歲,安徽人,但卻身兼立法委員,是陳辭修的親信。也記得劉每日都參與學生朝會升旗、隨後訓話,頗具朝氣。劉真對師院教育系的同學頗照顧,當時在校也培養了一批學生親信在訓導處幫忙,領導同學,如教育系的李華偉、(註5)史地系的周應龍等,為同學們戲稱「訓導處行走」。

            張老師回憶他們四五級史地系1952年初入學時共四十六名同學,其中僅有九名女生;但大二時有一位同學通過公費留學考試出國、大二、大三時復有五、六名大陸流亡大學肆業生插班入學,(註6)當時似無師保生制度。由於行伍生活的耽擱,張老師入學時已廿六歲,是全班中年紀最長者,至師大畢業時已卅歲。(註7)

            史地系的課程分歷史、地理兩學科,張老師的選課雖以歷史學為主,但對地理學的課程也甚感興趣,如章熙林教授的地形學,帶著同學到石碇實地講解壺穴地形的形成,便令老師印象深刻;沙學浚主任的地緣政治亦頗為精彩。

           在大二時,張老師曾想既然要成為「教育家」,應當讀教育系,故興起轉系的念頭。但送遞申請旋即為沙學浚主任所斥責不許。沙教授頗有威嚴,在學生間的外號為「沙皇」,自然張老師也就打消轉系的想法。

            然而在師院的求學階段,張老師卻過得頗為清貧。雖然讀書有公費、零用金,但公費的膳食不佳,長年是水煮白菜、豆腐豆乾,很少有肉。且扣除膳食開銷,公費即所剩無幾,再無阿堵物來補充營養;雖然校門口、龍泉街(現師大路)的男生宿舍旁有小販可打打牙祭,有錢的同學可拿繩子垂下提籃購買抄手、滷豆腐皮等消夜,但對隻身來台,無家人的給養者,也僅能望梅止渴。當時唯一的消遣是吸菸,每日需花五毛錢買五支菸,這個抽菸壞習慣一直持續了廿年才戒除。好在那時學校有提供清寒學生勞動服務以工代賑,張老師便在星期日於訓導處做打掃環境的工作,藉此換得每月十元、廿元不等的薪酬,能 添購些盥洗日用品,或買點「辣子」、蔥加醬油來「拌飯」,在膳食中增添些調劑。此外,在求學的過程中舊日同袍吳奭不時的來訪「雪中送炭」,也令張老師一輩子的感激。(註8)

            也因此在大學求學階段,在其他同學的眼中,張老師是較為用功的學生,心無旁鶩,勤記筆記,(註9)而較少參與學生活動。



    研究所階段

            1956年大學畢業後,隔年張老師考入了本校第二屆(期)「國文研究所」。(註10)張老師回憶,國文研究所的設立,與教育部長張其昀的雄圖有關,蓋那時張曉峰想在各大學中籌設研究部,培育「專才」,而「國文研究所」的設立則是想錄取「博物館」、「圖書館」及「大字典」三類的研究生,希冀畢業後即能上手,開辦公共博物館、編寫大字典及百科全書,以利社會教化及學術事業。幾經波折,遂在師範大學開辦,招收碩士生,第二屆起招收博士生(高級研究生)。(註11)

            張老師回憶,當時師大「國文研究所」下分「博物館」、「圖書館」及「大字典」三組,每組錄取四名碩士研究生,一共錄取博士生一名、碩士生十二人。考試只考國文、英文兩科,博、碩士的考題一致。(註12)由於國文研究所的設立是導因自張其昀培育特殊專才的構想,張朋園老師既是史地系出身,只能選擇與歷史相關的「博物館」及「圖書館」組,也因之順理成章地進入張其昀所籌辦的歷史博物館一面工作一邊讀書,(註13)而師範生所需的公費實習,則掛名在華僑中學而未實際去任教。那時張老師在史博館擔任編輯,就住在史博館的宿舍,並襄贊館長包遵彭先生 (1916-1970) 工作。

            回想起國文研究所的訓練,對張老師助益頗大。首先是課程知識的廣博,由於張曉峰要培養學以致用的專才,博物館的知識又包羅萬象地跨領域,因此諸如古器物學、書畫鑑賞、藝術史、甲骨金石等基礎,便在這階段養成;其次,師大國文研究所傳承的黃侃季剛以降南高中央之學風,(註14)重視小學反切韻,以基礎經典句讀入手,因此在學期間張老師便點校了十三經,也從基礎的文字學訓練中,受益甚多。

            至於碩士論文的撰寫,則另有段因緣:當時台灣沒啥人知道「博物館學 (Museology)」,一日,張老師在南海學園史博館對過的美新處閱覽,發現了一本關於博物館的英文書籍,細讀後得到許多啟發,可以現學現賣,適巧頂頭上司包遵彭館長也有意擔任其指導教授,遂以此撰寫了〈博物館學〉碩士論文。(註15)

            國文研究所畢業後,張老師繼續在歷史博物館服務了兩年,但他卻想回頭從事歷史的研究工作。當時郭廷以先生已銜命在中央研究院開創近代史研究所,幾位師院畢業的學長亦已受延攬入所,張老師也想循此途徑,惟與量宇老師無私交。適時大學同窗摯友黃養志自告奮勇向高班學長徐乃力(四三級)引薦,再由徐向郭量宇老師推薦,經郭審核在學成績後,終得入近史所 (1961),也開啟一甲子史家的生涯。(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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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院求學時的老師

            戰後台灣文史學科,受到大陸遷台學者影響,大致承襲大陸時期京師大學堂北大、以及南高師中央兩大脈絡,前者較為自由進取,並群聚於台大、史語所,後者則趨保守,以師大為其據點。大致上師院早期的文史教授,多有南派(南京高等師範、東南大學、中央大學)的背景。而張朋園老師認為師範學院以至師範大學,之所以在高等教育及學術上嶄露頭角,與其廣納台大等校的兼任教授,在師資上不限一隅不無關係。在記憶裡,當時師院師資課程均一時之選,歷史方面的課程有:朱雲影〈東南亞史〉、郭廷以〈中國近代史〉、李樹桐〈中國通史〉、王德昭〈西洋近代史〉、陶徵譽〈西洋中古史〉、沈剛伯〈西洋古代史〉(台大兼任)、曾祥和〈西洋名著選讀〉、張貴永〈西洋近代史〉(台大兼任)、姚從吾〈史學方法論〉(台大兼任)等,地理學方面,有沙學浚〈地學通論〉、〈地緣政治〉、王華隆〈中國區域地理〉、章熙林〈地形學〉、鄭資約〈世界地理〉、任德庚〈教學示範〉、賀忠儒〈中國區域地理〉等,這些教師多為大陸來的中年學者,正值盛年,但當中並無台灣省籍的教員。以下是張老師對部分老師的回憶:

    沙學浚

    沙學浚老師為史地系的系主任,在大陸中央大學時期已響盛名。在史地系,沙教授為學生暱稱「沙皇」,又敬又畏,其所講授的〈地緣政治〉卻頗為精彩。

    沙學浚與國民黨的關係不佳,傳聞因沙氏講演中談及西伯利亞主權問題並不依循政府立場而造成黨方的不滿,這可能也是導致其提早退休的原因。沙學浚老師退休後,因其女婿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任教,夫婦遂出國依靠女兒,定居紐約哥大Broadway的公寓。但沙老師並無太多的退休金與積蓄,在美國須靠其女兒接濟,因此晚景狀況並不太好。1980年張老師客座哥大時曾拜訪沙老師,請老師來寓一敘,那時沙稍莫約八十初度,師母已逝、經濟狀態不佳,令張朋園老師十分難過,一代名學者竟淪落至此!

    想想要不是大二時沙學浚不准張老師轉教育系,那可能又是另一番光景。

    章熙林

    章熙林教授所教受的〈地形學〉講究實地教學,曾帶領同學到石碇溪谷考察「壺穴」(pothole) 地形,講解形成過程。張老師這堂課的考察報告為章所欣賞,故建議其唸地理組。
     
    王華隆

    王華隆在大陸即極有名氣,與作歷史地理出名的張其昀並稱「南張北王」。然王華隆未入政界,來台後於師大專任。(註17)

    姚從吾

    姚先生曾任河南大學校長,來台後專任台灣大學歷史系,並來師大兼課〈史學方法論〉,講授蘭克史考學派「畫我像我」的理論。
    當時一般的老師上課方式為口授、寫板書,聽任學生自寫筆記。但姚從吾不同,他有授課講義,每堂課隨堂發放,但卻管控極嚴,不多發亦不補發,因此曠課者就拿不到講義了!

    郭廷以

    郭先生與張老師關係極深,且有許多文字記述,故不再贅述。

    張老師表示,郭廷以老師其實在光復後曾來台灣大學任教過,豈料大陸變色後晚來一步,入台大而不可得,遂僅能到師院專任。郭在師大開設兩門課:〈明清史〉及〈中國近代史〉,但張老師僅選修過後者。回憶起郭廷以老師講課,敘述史事極為生動,令人動容,所以聽其上課可以說是種享受,也因此影響張老師走向研究中國近代史的道路。由於選修郭廷以老師課程者均要繳交「讀書報告」,張老師遂以翻譯某英文本世界近代史中的一章當作業。由於郭先生認為一名歷史學者應該精通一門外語作為研究工具,因此這篇翻譯作業代報告,可能給了他一點好印象,認為張老師的英文還不錯,這對於日後徐乃力推薦張老師入近史所不無幫助。

    梁實秋

    張老師求學期間對於英語能力十分重視,曾到英語系去旁聽。

    當時英語系最有名的教授便是系主任梁實秋,雖然梁氏在大陸時已頗負盛名,但來台後卻僅在師院專任。懾於梁氏的大名,張老師去旁聽梁實秋老師的〈英國文學史〉,從中獲很大的助益。梁實秋在講到 Samuel Johnson 時建議學生閱讀其的傳記 Life of Samuel Johnson 來提升英語閱讀實力,(註18)因為該書用語純正、簡單,不用僻字俚語,對閱讀者英語能力的提升方面頗有助益。

    張老師在師大時還細讀了希臘荷馬史詩《伊利亞德》(Iliad) 和《奧德賽》(Odyssey) 的英文散文,但已記不清是因受梁實秋之〈英國文學史〉還是曾祥和之〈西洋名著選讀〉推薦致之。而張老師在師大求學期間從修習梁老師、曾老師的課中體認到作為一名研究者在史學上要有成就,至少需精通一門外語,最好英、日語兩門均通,這有助於開擴歷史的視野。日後張老師也以此對後進諄諄教誨。

    沈剛伯與曾祥和

    郭廷以、沙學浚及沈剛伯在南高中央時期即是該校三霸,頗有名氣。

    沈剛伯老師與曾祥和老師是夫婦,沈專任在台大,而曾在師大。據張老師所知,郭廷以、沈剛伯原私交亦篤,後來因故有芥蒂。但郭廷以先生去世後,從追悼會上沈剛伯老師出席的情況來看,張老師認為他們之間的嫌隙應該也就此化解。

    莊嚴

    莊嚴是張老師國文研究所時的老師,也是史地系同學莊申慶的尊翁,一生服務於故宮。得莊老師授課之賜,張老師等國文研究所的同學曾赴霧峰北溝學習三個月,每日到故宮庫房上課,大量地親臨各類文物真跡,想想真是一項享受!(註19)

    林尹、高明、潘重規

    師大國文系有三大名師,林尹、高明、潘重規,均是黃侃季剛的弟子,黃氏為章炳麟高足,所傳之學於南高師、東南大學、中央大學匯流,遂成「南派」,與北京大學所傳的「北派」涇渭分明。「南派」學風較傳統、保守,而「北派」較自由、進步,這種學派分野戰後傳襲至台灣,「北派」的據點即台大(與史語所),而「南派」則堅守師大(及後來由郭先生所創的近史所)。張老師在師大國文所時雖師事林尹、高明、潘重規等諸夫子,遵循古法點校十三經,但他自謙自己的舊學底子不足,且博物館組也不被要求在小學、文學史下功夫,因此僅只圈點而過,因此並未從中研究出名堂。

    包遵彭

    包遵彭與張老師的關係是師生,也是同事。

    據張老師所知,包遵彭很早就是國民黨員,復旦大學畢業(內遷重慶的復旦),曾入國民黨武漢珞珈山的「青幹班」,並從事學運工作。後來在海軍任職,擔任到海軍總司令辦公室副主任,但聽說包在海軍中搞小派系,組成十三太保自為大太保,被鬥離開海軍,轉赴救國團工作。張老師表示,由於五十年代中那時教育部長張其昀想成立博物館,缺乏幫手協助,適得包氏毛遂自薦,遂請其籌備,在南海學園創設史博館並充首任館長。而師大國文研究所博物館組本來預設就是要在史博館任職,因此張老師便住到史博館的宿舍、開始工作。

    在張老師眼中,包遵彭老師頗為聰明,也有文采,研究著作頗豐,但內容稍欠紮實,英語也欠佳。(註20)其實包遵彭先生原本並沒有博物館的專門知識,因此僅是張老師的《博物館學》論文修改詞章,做個掛名的指導教授。不過包氏有其史識,能從中關注到中國博物館史的發展,遂以此展開研究並寫出博物館學相關的論著。(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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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院求學時的同學

            四五級史地系入校時大概本、外省同學各占一半,在張老師的印象中,本省籍的同學通常日語不錯,但中文能力稍差,同學間雖無甚省籍衝突,但也往來不密切。畢業後,由於張老師在同儕中年紀稍長,因此在畢業後的同學交誼中常扮演了些許穿針引線的腳色。早年張師母的家庭環境較優裕,張老師夫婦便常請同學們到家中餐敘,後來翟黑山名利雙收,則常由張老師、翟黑山輪流作東,召集台北的同學聯誼聚會、或幫助景況不佳的同學。(註22)

    張老師回憶師院四五級史地系,學者不見得比前幾屆多,但倒出了幾位特殊的名人:

    周應龍--才高八斗

    周應龍 (1933-1987) 在八十年代初 (1980-1984) 曾任國民黨的文工會主任,掌文化、娛樂、新聞、宣傳之大權,任內曾推動「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大同盟」的籌組。(註23)一般認為周的崛起是其擔任蔣介石的中文秘書,後又擔任蔣經國的機要,因此攀昇極快。(註24)然據張老師所知,周應龍的貴人應該是張其昀與秦孝儀:張其昀是蔣介石浙東寧波同鄉、近臣,秦孝儀則曾為蔣介石的中文秘書、親信;周應龍退伍後考入張其昀所辦的文化學院三民主義研究所,與秦心波兩人不但是湖南同鄉,且成了門生座主。於是透過秦心波的推薦,蔣介石方採用周擔任中文秘書。(註25)周應龍曾告訴張老師1971年蔣介石提出安定民心的「處變不驚」口號就是他所提議而獲層峰使用的,(註26)也因有此文采日後方能領導全國文化宣傳工作;但他執掌文工會時正逢黨外勢力崛起、黨外雜誌風行,復與政府主導文化事業的新秀新聞局長宋楚瑜有摩擦,心力交瘁而早逝。

    在師大時,周應龍是張老師的室友,(註27)當時師院男生宿舍在龍泉街(現師大路)上,八人一間,四張床面對面,正中有兩個桌子。周在學生時期便和訓導處走得很近,可能也是這層關係,畢業後便在頭份師大分校任職。張老師回憶在師院期間,周應龍就展現其才高八斗的特質,他的八行書寫得極好,(註28)口才亦佳,(註29)但幾乎不來上課,臨考試時便看張老師的筆記應付,反正只求及格,至少大學生涯的最後兩年周應龍都是倚靠張老師的筆記渡過考試。

    周應龍雖然官高權大,但頗念舊,(註30)與張老師一直保有密切的聯繫,(註31)也屢對狀況不好的同學伸出援手:如同學謝福生,曾擔任過北投育英中學校長及東南工專校長,是個行政幹才,但下任後景況不好,由其安排謝在國立編譯館擔任主任;又吳國棟同學,本省人,短小結實,在任職南部燕巢、岡山等校校長,期間遇到不少困難,乃是透過謝福生轉求周應龍協助排解。

    黃金地--回歸夢碎

    「提到黃金地,就感到扼腕」。據張老師回憶,黃金地是四五級史地系入學時的最末名,也就是傳統說的「備榜」,但畢業時卻是獨占全校的鰲頭!

    在學期間的黃金地非常用功,勤抄筆記,每值考試便勤背筆記,甚至通宵不睡,常因此生病而不歇。黃除隨堂抄寫重點外,深怕遺漏,更向其他同學借筆記「百衲」而合為一,因此他的筆記最「全」,考起試來成績也常最好,沒想到最後畢業時竟是全校第一!當時代理系主任是陶徵譽教授,認為黃金地為本省籍不可多得的人才,想留系任教,遂致電行政院政務委員蔡培火相商,蔡即往與劉真洽談,當面介紹黃金地,於是,劉真也不便推辭,即補黃金地為史地系助教。

    稍後,1963年黃金地取得教育部獎學金赴美University of Kansas (KU) 就讀地理學,隔年張老師也赴哥大求學,兩人在海外,建立起自由通信,談了許多政治議題,一齊大罵國民黨政府。不過黃金地激烈地主張要以暴力革命推翻國民黨政權,而那時張朋園老師已研究梁啟超並出版了專著,認為革命是禍不是福,主張漸進式的和平改革,遂彼此交換意見。那時張老師還不知黃金地已左傾,直至1966年,黃倏然「回歸祖國」參與文革。(註32)然據陳若曦《尹縣長》記,她所見到的黃金地,在大陸文革期間,大志難伸,也僅只教教英語爾。

    後來,張老師從梁華潢處得知黃金地輾轉回台,但一直不知下落,直到幾年前,張老師請蔡淵絜、陳惠芬老師在回鄉時順道赴嘉義六腳探訪黃金地的下落,方知黃回台時兄弟已分家,卻未留黃金地的份,且工作無著,只好寄居親戚家;誰知又禍不單行,為軍車所撞截肢……,現住台北松山。不過張老師去電給黃金地時,卻吃了閉門羹,他推測黃可能自慚於自身的遭遇,故而主動地斷絕了所有舊友的聯繫。

    張老師為黃金地感到惋惜的是,他的自尊心極強,力圖上位,得到了師長的提掖,及省籍政要的關愛,成功地擠身台灣的菁英集團,只待取得美國博士歸來,日後師大的院長、校長,豈作第二人想?未料沒於時代洪流中,時也?命也?運也?!

    黃養志--不打不相識

    黃養志也是個比較悲劇的人物,其文字功夫不錯,小楷字寫得尤好,可惜一生不得志。張老師與黃養志在校同宿一寢,是「梁山伯的兄弟--不打不相識」,雙方常為一點小事爭執甚至動粗,但後來成為很好的朋友,張老師也受到黃養志的幫助甚多。在學期間黃養志與周應龍是同一類型的人物,不太上課,每當考試,必向張老師借筆記本來「看」、甚至拆成兩冊來「讀」。

    黃養志家與張其昀有舊,似乎黃父為張曉峰中學時的老師,因此在負笈師大時,黃養志已是教育部張其昀部長麾下的小科員了。(註33)此外,黃養志長得也好,身材高大,是當時師大的「美男子」之一,與藝術系的「校花」戴玉如相戀,由於戴父阻撓將女兒送到美國留學,意圖拆散兩人,因此黃養志遂一意地設法赴美。由於當時美國簽證不易取得,黃養志就繞彎先到香港,就讀新亞書院,(註34)取得學位及簽證後再赴美,無奈那時戴已羅敷有夫。黃遂入印第安那大學修習歷史學博士學位,在1965年又轉入哥大改攻地理地質學,(註35)與張老師二度成為同學。但張老師認為黃養志可能一直未能在英文上下足苦工,也就是英文不 好,以致在美的求學碰到一些瓶頸,最終未能取得博士學位,(註36)後來黃養志因為一些家庭因素,似前述同學黃金地般主動地切斷一切舊友的聯繫,隱居在紐約,張老師與其友誼遂致中斷。

    驀然回首,黃養志可以說是張老師的貴人。大學時,黃見張老師阮囊羞澀,介紹他去女友戴玉如家擔任她兩位弟弟的家教,能夠有些收入改善生活;出社會後,更是黃養志的熱情協助,才有徐乃力向郭先生推薦入近史所的可能,因此張老師迄今仍十分的感念他。

    周幼康--天生吃廣播飯

    周幼康在學校時與張老師私交甚篤,每到考試時便向張老師借筆記本來「抄」--比周、黃的檔次高一級。周說得一口標準的京片子,畢業後進入美國之音 (VOA) 當播音員向大陸廣播,大談美式民主,大概是個令北京頭疼的人物。(註37)說來奇怪,周私下講話時有些口吃,但面對麥克風卻又能口若懸河,靠這個本錢,周能吃廣播飯,至今定居Washington, D.C.。(註38)

    翟黑山--中國爵士樂教父

    翟黑山是東北遼北黑山人,在校時便嶄露其音樂天才,帶領同學玩樂器、彈吉他、教同學跳舞。畢業後,翟雖有到文化學院取得了地理碩士學位,(註39)但他整個的興趣與志業都已轉向了「現代音樂」,先於1969年赴美國現代音樂的重鎮、波士頓的伯克萊音樂學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專攻爵士樂,歸國後組織爵士樂音樂學會、培育學生,以致後來台灣夜總會的樂團泰半是其弟子,如此闖出了一片天。翟黑山七十歲退休後將視野投向大陸,到北京繼續推廣爵士樂,在兩岸都名利雙收。(註40)

    陳仲勉

    陳仲勉是僑生,香港(廣東)人,在學期間曾任級長,畢業後他便返港發展。陳仲勉對香港的基礎教育貢獻頗大,曾任香港著名的的天主教教會貴族學校喇沙小學 (La Salle Primary School)的教務主任及校長,(註41)七十歲退休,計在喇沙小學服務四十載。陳之後復開創事業第二春,夫婦一同成立九龍塘劍鳴幼稚園暨幼兒園並任校監,七十五歲退休改任創辦人兼校董,由其妻陳嚴黛莉繼任校監。(註42)

    周清惠

    周為宜蘭礁溪人,畢業後回宜蘭任教,後來大概涉足旅館業與補教業賺了些錢,在地方上也頗有聲望。1971年他與林忠勝、李正雄等幾位師大的校友創辦宜蘭「慧燈補習班」,以此基礎進而成立「慧燈中學」。現在周仍為慧燈的校董之一。

    盧秀如

    盧秀如與張老師都是外省籍流亡學生,(註43)畢業後走的是地理學,到文化學院拿了碩士學位,(註44)後在基隆海洋學院專任,退休後赴美定居。

    曹漢旗

    曹漢旗是苗栗通霄人,畢業後即分配回台中女中教書,並成為中女地理科的「名師」。但真的讓曹漢旗出名賺大錢的是補習班,他幾乎成為台中的補習班史地名師,每週要講廿、卅堂的課,因此元氣大傷。(註45)

    張老師表示,因為曹漢旗的日文造詣好,當年郭廷以先生有意延攬他進入近史所服務,但為曹所拒,令郭頗為失望。而後來近史所所延攬精通日文的人才就是林明德老師。

    楊樹森

    楊樹森是山東人,習地理,畢業後赴美求學,但似乎未取得博士學位,他雖曾爭取回師大史地系任教,但終未竟功,遂在美國的繪圖公司擔任繪圖員,後也漸漸爬上主管階層。

    在學期間,楊樹森是師大的美男子之一,得到系上的同學朱瑷垂青,但楊卻鍾情台大中文系的王桂林。據張老師所知,楊、王兩人可能在中學時期便相識相戀,後來也結成連理。王桂林台大中文系畢業後且留校任教,補上講師職缺,前途光明,豈料楊樹森在美無法回台(或無法取得台灣教職),因此王桂林遂愛相隨,到美國救夫,放棄台灣的前程赴美陪伴,煞是可惜。

    而同學中在學界發展的主要有:

    莊申慶

    四五級史地系在學術上較有成就的大概就屬張老師、莊申慶 (1932-2000)、梁華璜、姜道彰及范純等諸位。

    莊申慶即「莊申」,出身藝術世家,為莊嚴(尚嚴)之長子,(註46)因此家學淵源、耳濡目染,大學時儼然就是藝術史專家,畢業後也自然地走藝術史的道路,順著一般藝術史正途,赴美國普林斯頓攻讀藝術史學位、作「風格分析」,成為大師方聞院士的學生。

    豈料莊申慶恃才傲物,自有家學,與方聞有齟齬,也因此不願再繼續普林斯頓的博士學位。(註47)從美歸國,莊申慶赴港任教中文大學及香港大學,1987年返台任職史語所知退休。(註48)張老師認為莊就是吃了這個沒有「博士」學歷的大虧,若當時他能謙沖,先取得博士招牌,憑其家學關係,成就當不僅於此。

    梁華璜

    梁華璜 (1934-2006) 為高雄人,由於在校時不宿一寢,因此彼此不熟,張老師亦未注意到其研究的潛力及長處。

    史地系畢業後梁氏任教南部的旗山中學和屏東女中,1963年赴日本東京大學攻讀東洋史學,1957年取得碩士學位。1958年到新加坡南洋大學任教四年,1973年起任教於成功大學歷史系至1999年退休,因此梁氏在南台灣的桃李眾多,對台灣史研究也頗具貢獻。(註49)據張老師所知,梁華璜的岳家在新加坡頗有財勢,其妻舅(兄)曾任新加坡之外交部長。
     
    姜道章

    姜道章是湖北人,主修地理,後赴美取得俄勒岡州立大學碩士、夏威夷大學博士,曾在新加坡任教南洋大學及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國祁老師任師大文學院院長時一度有意延攬他回母校任教,但最後並未成功。

    以下則是四五級史地系的女性同學。該屆史地系只有九位女同學,但最初男女同學間的感情並不融洽,起因則是陳仲勉任級長時到教務處領成績單,女同學們認為他卻拿到男生宿舍公開傳閱;再則為野外田野考察坐車時,男同學搶先一哄而上佔位。這些小事,令九朵金花感到男生沒風度,不受尊重,與男同學「決裂」。這種兩性間的緊張大概維持了三年,直到大四上畢業旅行時,(註50)大伙忽感前三年「貌不合神離」,此刻行將別離、依依之情不勝言表,兩邊的關係才恢復,並產生了一組「班對」。

    范純

    范純是廣東大埔客家人,其父即本校教育系教授范錡。她畢業後到美國 UCLA 讀歷史,並取得博士學位。因夫婿范寶峰取得夏威夷大學聘書,遂移居夏威夷,任教夏威夷大學歷史系,後曾擔任該校婦女研究中心的主任,並活躍於亞洲女性的比較研究課題。夏威夷創立檀香山中文學校,以保存中華文化及語言的念頭。退休後范氏夫婦定居檀香山,范純復為了華裔文化及語言的保存,在夏威夷創辦的檀香山信義會中文學校並兼首任校長,亦頗受到我國政府肯定。(註51)

    管式遵

    管式遵的父親是本校數學系的教授管公度,家姐為本系四四級管式訓。後來赴美猶他州 University of Utah 改讀圖書館學,(註52)拿到學位後嫁給新加坡華僑,雙雙回星發展,夫婿進入新加坡大學任教、管則入義安理工學院圖書館任職,(註53)後擔任該圖書館館長。退休後也選擇在新加坡定居。

    卞金秀

    卞金秀畢業後在台中女中教歷史。張老師在近史所的同事熊秉真曾對張老師說:卞金秀是她中女的歷史老師,從這看來,似乎她的教學頗為成功。

    張聞惠

    張聞綉是台東人(按通訊錄為新竹新埔客家人),畢業後即回鄉任教台東女中並在該校退休。其夫婿原是台東縣議員,後選上議長、縣長,(註54)因此她遂成了縣長夫人。

    黃寧與楊石磬

    黃寧與楊石磐是史地系四五級唯一的班對,楊石磐是台南人,而黃寧則是外省人(福建龍海),且黃父黃天爵還是僑委會副委員長。這段本外省的聯姻,就是之前提到的大四畢旅男、女融冰的結果,有意思的是大學前三年他們幾乎沒有往來,結婚時還是請張朋園老師擔任介紹人哩(實則名義上的介紹人,是她們自己好在一起的)。

    研究所時期的同學張老師幾乎都已斷了聯繫,其中值得回憶有:

    陳幼睿--早逝的才情

    陳幼睿頗富才情,但是個悲劇人物。他似乎是僑生,廣東人,師院國文系四三級畢業,後與張老師同入第二屆國文研究所,讀圖書館組。當時陳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詩人(新詩),筆名陳慧,出版了些散文、詩集,深得梁實秋先生的欣賞。

    張老師覺得陳幼睿的悲劇其實肇因於他對事業及感情的處理上:

    研究所畢業時,師大已準備開缺聘陳幼睿為專任講師,不過有但書,要其先在本校圖書館服務兩年,(註55)再行任教,為陳所不願,可能認為大材小用,竟遠赴婆羅洲的僑校任教兩年,之後再輾轉赴美讀書。莫約1964、1965年間,張朋園老師在紐約Broadway大道上巧遇陳幼睿,方知他在紐約讀書、打工,但眼高手低,每份工都無法持久,頗為頹喪。張老師為激起他的信心,介紹來自香港的同學、亦是小說家的周翠鈿給陳認識。陳幼睿遂墜入了情網,興致勃勃的展開追求,不意卻陷入了單相思;此外,在學業上他似乎也碰到了瓶頸,面臨不能繼續的窘境。(註56)後來,陳幼睿在感情與學業都失意下,1966年於紐約洛克菲勒中心 (Rockefeller Center) 跳樓自殺,是由黃養志出面辦理後事。(註57)

    張老師現在回想起陳幼睿,還是十分的惋惜。當年兩人私交甚篤,陳常跑到張老師南海學院的宿舍聊天、泡茶抽菸,好不快意。若陳幼睿肯「自降身價」,「屈身」找份工作、或當年就留在師大發展、抑或在瓶頸時返台請求師友協助,憑藉梁實秋老師的惜才,一定能為其安排工作!大概那時他自感無言以對江東父老,鑽入牛角尖,方發生不可挽回的憾事。

    余國基、周俊富、皮述民

    余國基後來轉往新聞方面發展,歷任《中國時報》、《台灣時報》、《蘋果日報》等多報的總編輯;周俊富是圖書館組,畢業後可能有段時間赴港工作。他對學界最大的貢獻是編輯了一批宋、元、明人的「傳記資料索引」。此外,周還是「青幫」中的成員;皮述民則是張老師結婚時的伴郎。此人多才多藝,不但是個有名的圍棋高手、也是當時師大籃球校隊,主打中鋒。他後來的學術成就主要在紅學方面,曾在新加坡南洋大學與國大任教,後回台灣執教於文化大學。(註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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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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