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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友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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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系友林麗月教授訪談 (上)

    訪談者:江昱緯、唐甄(本系碩士生)

      
    林老師的研究專長為明史、明清社會文化史。主要著作有:《明代的國子監生》、《明末東林運動新探》、《奢儉‧本末‧出處:明清社會的秩序心態》,及〈晚明「崇奢」思想隅論〉、〈科場競爭與天下之「公」:明代科舉區域配額問題的一些考察〉、〈陸楫(1515-1552)崇奢思想再探-兼論近年明清經濟思想史研究的幾個問題〉、〈孝道與婦道:明代孝婦的文化史考察〉、〈衣裳與風教:晚明的服飾風尚與「服妖」議論〉、〈俎豆宮牆:鄉賢祠與明清的基層社會〉等數十篇論文。

      林老師曾獲行政院國科會甲種研究獎勵、研究優等獎、專題研究計畫獎助、臺灣師範大學研究績優獎等,學術績效卓著。國外研究交流方面,林老師曾獲選為美國哈佛燕京學社訪問學人、日本東京大學文學部外國人研究員,北京大學國際合作部訪問學者、復旦大學光華人文基金講座教授等,並曾任中國明代研究學會理事長、教育部國民中小學社會領域第四階段教科書審定委員會主任委員、教育部人文及社會學科教育指導委員會指導委員等,研究交流與學術服務經驗豐富。

    一、進入大學以前:虎尾女中六年

      
    以前,小學畢業後通過入學考試才能進入初中就讀。中學階段我都在虎尾女子中學求學,虎尾女中包含初中部與高中部。這所學校在我小時候是雲林縣很有名的公立學校。回想起來,當時考上虎女初中部是件很榮耀的事,父母也感到很開心,覺得女兒很棒。

      初中畢業,有些同學到外縣市投考更有名的高中,有考鄰近的嘉義女中、臺南女中,更遠的會到臺北考北一女中或二女中(今臺北市立中山女高)。當時年紀小小的我,也一度動念想投考外縣市的高中。我的父親是虎尾高農的國文老師,他一口否決地說:「你那麼小,小小年紀一個人跑去台北、台南讀書,不准!」雖然父親是用很嚴厲的口吻說不能到外地唸書,但他的意思是:「只要用功唸書,無論在哪裡讀完高中都一樣。」我一直記著這句話。我們初中部成績較好的同學,可以直升高中部。所以當年我沒有參加高中聯考,直升虎女高一。

      回想起來,我很懷念在虎尾女中求學的時光,尤其是高中三年的記憶,是非常溫馨、平靜、單純的日子。目前還有來往的幾位老同學,有些是我高中時候的同學,有的甚至是初中就認識的。我們當時應屆考上國立大學的只有四個。虎尾女中高中部的學生數並不多,分為忠、孝、仁、愛、信五班,一屆總共不到兩百名學生,大部分同學沒有繼續唸大學。我們那一屆雖然考上國立大學的不多,就台大、師大、政大、中興各一個,但扣除沒有考大學的,考上私立大學的人並不少。不過,就我記憶所及,考上淡江、輔大、文化的同學,他們都沒有唸。虎尾鎮雖是雲林較發達的小鎮。有些同學來自附近更偏遠的鄉下,大多是農民的家庭,生活比較清苦,後來都沒有唸大學。那樣一所小的學校,也算是雲林縣最好的女中了,可是人才外流問題嚴重,我初中畢業時就開始有很多學生往外跑了。高中時,虎尾女中的名聲已經沒有像我小學時那麼高。上來台北才發現,很多同學高中就在補習,考上淡江、輔大已經不錯,不會因此放棄唸大學。不禁想起虎尾女中的同學,他們沒有那麼幸運,走上不一樣的人生,或許他們現在很幸福,但我一直為他們感到可惜。

      父親算是傳統舊式的嚴父形象,對我們生活日常的教育,有點一板一眼,例如有客人來,我們坐在什麼位子、坐姿都會管。而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母親是很慈愛、傳統的家庭主婦,每天忙著煮飯買菜。對於我將來有沒有成器,她也許沒有特別訓誨,但一直忙於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不讓我做任何家事,好讓我安心讀書,我想這是很幸福的。而我的父親是舊式讀書人,很會做古詩。但他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總是鼓勵我讀書,表現得好就給予稱讚,有時候會在同事面前得意地說:「我的女兒最近考第一名,書法比賽又得了獎。」印象中,父親很支持我讀大學,可能他身為一名老師,對於我將來繼續唸書也有所期望。

    二、師大求學經驗

    (一)大學
     
    選填志願

      我考大學的時候仍是大學聯招的時代,報名時就要填寫志願。當時分甲乙丙三組,甲組是理、工,乙組是文、法、商,丙組是醫、農。我的興趣,驕傲一點說是「家學」,我的父親是國文老師,有舊學背景,曾接受日本時代的教育,唸過臺南師範,日文也有基礎。此外,我也受到高中國文老師的影響,他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頭髮灰白,溫文儒雅,具有古代文人的氣質,課上的非常好。雖然父親常常說:將來不要當國文老師,因為要批改作文很辛苦。不過,因為興趣,加上我在高中國文科表現較好,文章也曾被推薦到校刊和縣刊出版,或是參加書法比賽、作文比賽。所以填志願的時候,中文系很自然成為我理想的選項之一。

      另一個志願是英文系,這也和高中英文老師有關。她是臺大外文系畢業,教學十分認真,要求很嚴格,上課都不說閒話,是一位嚴謹卻不讓人害怕的老師。我很喜歡這位老師,英文科也表現得很好,老師也一直鼓勵我,希望我有機會可以讀臺大外文系。因此,我填志願除了中文系外就是英文系。歷史系是第三個志願,一方面是興趣,另一方面我的高中導師就是歷史老師,他跟英文老師一樣都是單身族,對學生付出更多的關心與時間。這就是我只選填這三個系的原因,回想起來與父親及高中老師的潛移默化有很大的關係。

      當年選填志願時,如果按照錄取分數,我可以上其他大學的英文系、中文系,但我當時還是把師大放在比較前面。一方面排志願是有考慮經濟負擔,另一方面師大跟父親中學老師的生涯是更密切的。所以我志願的排序是臺大外文系、師大英語系、臺大中文系、師大歷史系。那時候老師通常會給建議,同一間學校的志願排序,要看分數的高低,所以我把師大歷史系排在國文系前面,因為歷史系錄取分數長期以來都僅次於英語系,是文學院第二高分。所以,就這樣照著排序上了師大歷史系。

    進入師大歷史系

      我是民國56年進入師大歷史系大學部就讀,回想起來,對大學老師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他們上課的風格:

      朱際鎰老師:朱老師教我們大一的「中國文化史」,是一位很溫和親切的老師。大學的中國文化史,相當於外系的中國通史,給予學生通史性的認識,是大一必修的課程。第一堂課都會請同學回答一個問題:「『現在』是什麼?」讓大家發表想法。同學們紛紛為「現在」下定義,在討論一個多小時後,朱老師會表示剛剛的回答都不是很貼切,並說:「『現在』,過去了。」朱老師是為了讓我們對歷史的時間感有深刻的印象。

      戴玄之老師:戴老師教授大二必修課「中國近代史」,當時還兼系主任。戴老師是研究近代秘密宗教的專家,主要研究義和團。他的課堂中,也許是因為跟研究領域相關,祕密結社、民間叛亂等內容講得十分精彩。

      高亞偉老師:高老師負責教西洋史,他所寫的《世界通史》,有幾十年內,是被引用或作為大學教科書的重要著作。他以中文寫世界通史,簡單、扼要、有系統,作為當時栽培中學老師需要有通貫性的世界史知識,有很大的幫助。高老師是很和煦親切的長者,用他帶有鄉音的國語上課。他跟我們講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那時候並不流行使用圖像教學,完全用講述的方式,他說當時很多繪畫都是「赤濶濶」的,其實是說「赤裸裸」。畢業後發現很多同學都還記得並引為趣談,實在是很溫馨的回憶。

      回想起來,大學的老師,有些老師是從大陸過來,有些老師是流亡學生,在台灣安定了之後,找到教職。有些老師有鄉音,尤其從中南部上來的孩子,一開始有點聽不懂,是很新鮮的經驗,但久了就聽懂了。這是我們歷史與文化的一部分,也幸虧這些老師來到臺灣,我們才能受教於他們。

      我們以前的教科書是國定本,對高中生來講,升學壓力漸增之下,很難閱讀課外書,這也跟當時風氣有關。進大學以後,視野當然比較寬廣,跟高中所學到的不同。當時出版並不多,尤其跟大學選修課程有關的出版還很少,有些是1949年以前的著作,有些是被禁的書,除了在圖書館以外,就很難得到。因此,很多老師都用自己編的講義,送到學校出版組影印,和現在老師上課會介紹很多學術論著、參考書不同。老師大多照著講義講述,並且較少科目是要做報告的,這也與後來有很大的不同。我們當時只有一兩門課要寫期末報告,像是「歐洲外交史」,這門課很重視培養閱讀英文文獻的能力,要翻譯外交文獻,是較花時間的作業。教學的方式多是以講述法為主,即使大三的「史學方法」,我們也沒有什麼實作的經驗。不過,朱雲影老師教我們「史學方法」有一本厚厚的講義,是考研究所時的寶貝,對應考有莫大助益。

      我大學的時候很內向,不太喜歡參加社團活動。當時,校內最活躍的是「博欣社」,一個跳土風舞的社團,在我入學之前就有,經常辦聯誼活動。另一個很活躍的社團是「登山社」。在沉悶的學生時代,這兩個是比較動態、健康的社團。我們歷史系似乎約定俗成,都參加了「人文學社」。我其實不清楚「人文學社」是在什麼背景下創設的,但我們系的學生都會去參加。人文學社有辦一個刊物,偶而會辦讀書會,我也很少參加,當時,歷史學會、系球隊等學生社團剛成立不久,我也都沒有參與。因為我的個性很安靜,大三以後,通常主要是自己找書看。日子很單純,也沒有那麼多采多姿。

    大五實習:蘭州國中

      當時,師大仍是公費生的時代,大四畢業,都會分發到中學實習,實習的學校會有一位指導老師,考核我們的工作與教學表現。這個實習跟現在的教學實習制度不同,民國82年開始師大才改為四年制,在此之前可以說是五年制,但我們一般不會這樣說。當時的制度,雖然是分發實習一年才能拿到畢業證書,但我們分發到中學教書,是佔實缺、領全薪的。因為師範大學是師資培育大學,國家在大學四年提供公費,並且每個月可以領幾百塊錢生活補助費,同學都說是「領公糧」。四年下來,等於國家照顧了你,所以分發到中學教書,是學習過程的一部分,也是應盡的義務。

      大四那年,要填實習學校的志願,當時的原則是可以選填家鄉及附近的縣市,另一個原則是畢業成績前三名的同學,可以留在台北市。我原先想要回母校虎尾女中教書,也曾回去拜訪校長,老師們很歡迎我,只可惜沒有缺額,所以我就選擇留在台北市。我被分發到臺北市立蘭州國民中學,這是一所很大的國中,總共有六十班左右。學區的孩子多是來自工人階級的家庭,學生程度不是那麼好。當時一進去就被指派擔任國二的導師,一個班每周有兩節歷史課,教了八班,共有十六節課,如果是專任老師則要教二十至二十二堂。

      就我的經驗,當時社會上看待師大畢業到中學教書的學生大都抱持肯定的態度。那時國中有一些非師大系統畢業的老師,我也認識了幾位這樣的同事,她們很認真。不過從師大畢業到中學教書的,頭上好像掛著正字招牌,比較受重視。我覺得只要在四年裡認真修習系上的課程,課餘充實自我,備課認真,即使個性內向,教學也不會有太多問題。

      那時的國中大多數有能力分班,即所謂「好班」與「壞班」。我分配到的是壞班,學業總成績是倒數第二。我剛進入中學教書,比較大的挑戰就是如何面對這些孩子。他們很調皮、不愛唸書,可能父母也沒受過大多教育,忙著討生活,不像現在有些家長盯得很緊,他們的學習主要倚賴學校。眼看這些孩子都不唸書,感到很難過,總希望他們能夠多學一些東西。當時師大同期不同系的兩三個實習老師,也進入蘭州國中,其中一位男老師會用體罰。我認為不能隨便打孩子,應該用愛的教育,動之以情。但我後來理解,有些老師會用比較嚴厲的方式管教同學,是因為不建立權威,可能會造成教室秩序大亂,上課效果大打折扣。如果訓育組長或校長巡堂時看到,那就更糟。不過,也不全然是不好的回憶,我們班那時候社會科競試得到第一名,他們都說是要給「先仔」(先生)面子,可見這些孩子並不是不能讀書。後來,我也反省國中教育,有時書本上的教學法,到教學現場才發現,其實是不能這樣解決的。那時候有一位資深的老師說:「對學生要先立威。」真的就像商鞅變法,之後再慢慢用溫柔的方式會比較有效果。整體來說,我覺得大五實習那年,管教有點困難,但教學勝任愉快。

    (二)碩士班

    入學契機與學術啟蒙

      我於民國61年考進碩士班,是歷史研究所第三屆的學生。我在蘭州國中教書那年,寄住在年長的堂姊家。雖然他們一家對我很照顧,但我很內向,面對他們總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時我的生活很單調,放學後不是和同事留下來義務輔導一些學生,就是回家看書備課,總覺得再繼續教下去也就是這樣,管教學生的難處也有點衝擊,但那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大概從大三開始就時常去圖書館,歷史系當時有系館,這和我們開始要設研究所有關,沒課的時候我就跑去圖書館看書。大概在半年後,也就是民國59年8月,師大歷史研究所成立。當時,有兩三個同學已經在「規劃人生」,有一個同學問我說:「大學畢業以後,你要一輩子當中學老師嗎?」我反問他:「不然你要做什麼?」那位男同學就說:「師大已經有研究所了!我們應該要去唸研究所,好歹去唸個碩士,免得幾年以後,『阿狗阿貓』都是碩士了,我們還不是。」他年紀比我們大,可能想得比較多。我雖然不是受了那句話的刺激,但幾經思考後決定回來考研究所,一方面是在臺北漂泊的不安定感,一方面覺得還是當學生比較快樂。我想,如果當年虎尾女中有缺,我就會回鄉任教,可能很早結婚,人生可能完全不一樣。至於研究所的選擇,我當時沒有考慮過其他學校的研究所,就是很單純地想回母校。

      我曾經在一次專訪中說過,我對學術研究的開竅很晚,嚴格說起來大學時依舊迷迷糊糊,這不是謙虛的話,是與當時整體的風氣與資源有關,進了研究所真的眼界大開。當時第一任歷史研究所的所長是朱雲影老師,第二任是李國祁老師。李老師是德國漢堡大學的博士,當時正值壯年,也是中央研究院近史所研究員。最初幾年是中研院借調師大,他的學經歷也使他能夠接觸比較多的歐美學者。李老師有很多想法,從擘劃課程、充實圖書資料到改變教學方式,許多制度都由他奠定重要基礎,也漸漸成為師大歷史研究所的特色。例如李老師引進seminar制度,也就是小班教學、以討論為主的上課方式。學生人數不多,課堂上都要討論發言,注重師生互動。現在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麼,但回想當時老師主要以講述為主的教學環境,少有發表討論,所以一切都是全新的體驗與視野,也到這時,才覺得好像終於知道做學術研究是怎麼一回事,有開了竅門的感覺。

      李老師當時也邀請了很多中央研究院的老師來開課。例如,近史所的王爾敏老師「歷史學研究法」、「中國近代思想史」,張朋園老師開設「現代化專題討論」。史語所毛漢光老師,是研究中國中古史的專家,也有來師大開設課程。李老師開「中國近代史研究」,對我而言是收穫很大的一門課,老師治學嚴謹,對學生要求也很嚴格。因此我修習了這些課,覺得受教良多。

      我們那時候,一屆大概錄取五、六個同學,其實算是很少。當時是公費生時期,所以來應考的師大畢業生大多是教過書的,同時也有其他大學畢業的學生加入我們研究所。教過書的同學,他們想得比較遠,他們進入碩班最關心的,是讀完碩士以後,未來的工作會不會比較好。這是人之常情,他們會擔心這個是很自然的事情。有的同學會去兼職、打工,到中學教幾堂課,很純粹當全職學生的人也有。我們研究所的同學完成的碩士論文水準,都維持在水平之上,這和當時老師的教學與指導有很大關係,這會督促學生不要太鬆懈,養成一種學風。以論文題目而言,當時開設的課程中,雖然也有中古史、明史與清史,可是整體來講中國近代史比較多,因此選題目、選老師就會受到影響,進入這個領域的人也會比較多。慢慢的近代史變成我們研究所的強項,學界同行大都給予很好的評價。

    碩士論文寫作:「明代的國子監生」

      那時候碩士生沒有像最近幾年這樣唸四年、五年,甚至唸七年才畢業的。我們當時最正常就是三年畢業,大概在一年級下學期的那個暑假,就要積極看書,找題目,最好也要找到指導老師。我也是這樣,碩一時其實很緊張,平常就是在修課,所以比較沒有時間想自己的論文方向。我也是在碩一的那個暑假,忙著看東看西。

      我當時有個想法,是關於「近代」的含義問題,之後的研究中這個想法也正好得到了印證。在我唸書的時代,「近代」的起點是從西元1840年的鴉片戰爭開始,當時很多同學做近代史,也多是著眼於這個時代。我認為近代的中國變遷,似乎不能把所有的力氣都投注在19世紀,也應該看看19世紀以前的歷史。通常19世紀以前的歷史,在我們的斷代裡就是清史的前期,而我認為清初和前面明代種種變遷的連繫不宜被忽略。基於一種好奇、一種學術應該往前追溯的熱情,我對自己說:「我要往前看。」

      至於找題目就一定要看材料,看看別人的研究成果。我在尋尋覓覓的過程中,讀到柳詒徵先生的〈五百年前南京之國立大學〉(《學衡》13、14期,1923),他提到明初的太學生政治地位非常高,受到極大的重視。同時我也看了一些有關宋代太學生的專著,當時宋代的太學生的研究主要聚焦在太學生運動,如反抗權臣奸臣、政治抗爭等方面。我當時覺得過去的相關研究,比較偏重教育史和政治史的面向。有些老一輩的學者,可能還處於五四運動的影響中,常以古代學生比附20世紀的學生運動。後來我發現監生這種頭銜很低,但它在明代的重要性,或是跟社會之間的關係,似乎尚未有人注意,我就想去關注這個問題。我認為雖然學校是制度史問題的一部份,但我認為中國古代的學校史,絕對不只是教育史,應該同時是社會史中很重要的部分,是一個具有多元複雜意義的課題。

      另一方面,我在讀碩士班的時候,正好是美國的社會史轉向「新社會史」風潮的時代。當時,新社會史的特色之一是重視社會科學方法的使用,例如量化方法。何炳棣《明清社會史論》是在1962年出版,當時同學都要讀他的書。我想在發掘國子監生的社會史意義的過程中,也應該結合新的方法去處理老問題與舊材料。我當時很害羞,也不敢去找老師。李老師當時是所長,經常待在所裡,因為學生少,所長認得每一個人。我修過李老師的課,在「中國近代史專題研究」的成績很高,所以他記得我。他看到我就說:「怎麼樣?這個暑假都在做什麼?有沒有用功?」我說我在找題目、看書,我找到一個有興趣的題目。我當時真是有眼無珠,我對老師說:「我想研究明代的太學生、國子監生,看了一些前人研究,我覺得這個題目可以做,不過,如果要找指導老師,我們所好像沒有研究明史的老師,不知道這個好不好。」李老師馬上說:「我在德國的時候開過明史,我可以指導你。」我那時很內向,即使唸研究所後開始比較會講話,但我還是怯生生的。李老師的明史老師是德國學者傅吾康(Wolfgang Franke),曾著《明代史籍彙考》。李老師在德國教了好多年的書,所以他很慷慨、很主動的說要指導我,可能老師也覺得這個學生還不錯吧。其他的同學在找指導老師方面,聽說有的確實有點周折,大多是在選題時三心兩意,可能摸索過一段日子後又放棄,難免遷延了一些時間。

      現在想起來,碩士論文真是「少作」。很幸運的是,畢業後我的碩論得到中國學術著作獎助委員會獎助出版。在寫作過程中,除了跟李老師很充分的討論,擬定大綱之後,就要自己很努力的去找資料。我們當時沒有資料庫,國子監生大概要從官書材料等制度面的史料著手。為了討論社會流動,故從明代到清代中期的地方志中尋找,逐本翻閱檢索。在〈列傳〉中能夠找到一名監生,就非常開心,有一段時間甚至看到「監」這個字,就有「放大」跳出的感覺。我在找資料的時候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純粹有監生資格的傳記,一種是曾經入過國子監,後來考上進士。其中有一章是要討論監生的政治地位與社會流動,我必須去找到他們的「起家官」,這要感謝毛漢光老師研究的啟發。後來,我大概找到712個案例,從樣本數來看,真的是九牛一毛。但在材料不是很豐富的情況下,藉由逐本地方志檢索的方式,窮盡很多力量得到的,也很有成就感。此外,我們當時閱讀《明實錄》的方式是每天跟圖書館借兩本回家,逐頁閱讀,可說是大海撈針。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從茫茫書海覓得監生的案例,也同時構思如何解決碩士論文要處理的問題。

      在方法上,我們知道研究方法跟資料是有連動關係的,在沒有更多個案的情況下討論社會流動,量化是一相對合適的方法。前面說過,我讀碩士班時正值美國新史學興起,強調借重社會科學。還有,毛漢光老師政治社會史的研究也是一種示範。另外,當時我們都會讀何炳棣的著作。後來我教「歷史學研究法」時,都會提醒同學,史學的量化方法,難的不是計算而是解釋,在量化之後,如何解釋這些數字的意義。其實從大學到碩士班期間,並不會有老師一手一手教你遇到什麼情況要怎麼處理。我有時候就先擱置幾天,透過閱讀或從比較外圍的方式尋求解釋。其實遇到問題時,需要的是經驗,因此遇到困難也不要覺得是白費力氣。尤其,歷史研究的解釋與論述,更需要研究經驗的累積、對材料的敏感度,以及歷史背景的充分掌握。

    李國祁老師的教學風格與指導特色

      李老師的教學認真而嚴謹。例如,修課要繳交一份期末報告,報告初稿,若是報告不好或是資料用的太少,老師會當場責備。同學也因此不敢鬆懈,比較認真。李老師一直有嚴師的形象,還記得民國95年老師八十壽誕,我邀集了一些受教於李老師的同學合編壽慶論文集,我們在出版前開了一次研討會,回想起當學生的時候,大家好像都很怕李老師。

      作為一位指導老師,我印象非常深刻也非常感動的是,李老師批改同學的論文非常仔細,包括文句、論述與說明,老師覺得寫的不好,會用紅筆在上面批註,並注意文字是否流暢、符合邏輯,是不是能寫的更好。我們的初稿總是有老師滿滿的批註,自己為人師以後,可以體會批閱學生論文要耗費很多時間。李老師會給予很多指導,不會「放牛吃草」,但也非亦步亦趨,會鼓勵學生自己探索看法。因此,老師願意指導我,在心情上感到戰戰兢兢,深怕老師失望。常言「嚴師出高徒」,我雖不是高徒,不過作為一名學生,嚴師給我們的東西的確受用無窮,能受教於一位要求嚴格的老師,是很幸運的,收穫很多。

    (三)博士班

    多重身分之間的平衡

      在博士班階段我有多重的身分。民國64年6月,我自碩士班畢業,進入歷史研究所擔任助理研究員,即一般人認為的助教。民國66年,我慷上博士班以後,改聘為講師,工作地點換到校本部。民國66至68年,以講師身分兼辦系務。我原先有出國攻讀博士的想法,也有蒐集了相關資訊,但顧慮家庭經濟狀況而打消念頭。幸運的是,師大在民國66年設立博士班,是由李國祁老師負責規劃。在擔任助理研究員時,我曾經辦申請增設博士班相關的公文。當時也沒有想過要投考其他學校,在民國66年我進入本所博士班,是第一屆博士生,同時兼任系上的講師。

      就讀博士班時,我們所除了近現代史的課程受到學界矚目外,李老師邀請許多國內、外著名學者開課,我當時修習許多中國近代經濟史、思想史的課程,例如,侯繼明老師的「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劉翠溶老師的「中國經濟史研究」、王業鍵老師的「近代中日經濟史比較研究」、汪榮祖老師的「中國近代思想史研究」等。另外,墨子刻教授(Thomas A. Metzger)也曾在本所開課講學。此一師資陣容可謂盛況空前,鄰近的大學,台大、政大的學生都前來旁聽。這些老師都是接受國外教育的專業學者,也熟悉美國學術的動態。他們帶給師大博士班的學術訊息,反映1970年代以降美國最新的學術成果,相較碩士班時期接觸的學術訊息與資源又更進一步。我感到很幸運、收穫也很多。博士班階段,有幸接受十分扎實的近代經濟史、思想史的訓練,對後續的明史研究有很大影響與幫助。

      我在擔任助理研究員時,相較於後來的工作是比較單純的。66至68年,即博士班一、二年級時,是講師兼辦系務,還有博士班的課程,是讀研究所最辛苦最忙碌的一段時間。我的同班同學呂芳上老師與林滿紅老師,今日他們都是很有成就的學者。在博士班同學期間,我們各有不同的研究興趣,所以較少共同討論研究。但不約而同的是,我們都非常珍惜時間,會把一天分成三段,上午、下午與晚上來利用。我們三個很拼命,很常說「我第一段時間浪費了多少,所以第二段時間要補回來」,對時間很吝嗇。可能年紀漸長,開始感到要對自己的研究、工作負責,因此很認真的過著既有工作、又當學生的生活。

    博士論文寫作:「明末東林運動新探」

      我的碩士論文選擇明史,博士班階段就繼續研究明史。選題上,博士班階段選修許多思想史課程,覺得思想史很有趣也很重要。無論處理什麼議題,都要歸結到思想的變化,或主流思想的樣態。通常,博士論文被期望要選擇比碩士論文更大的題目。關於明末的東林運動,當時歷史學者的研究其實非常少,較多的是中文系關於顧憲成、高攀龍思想的研究。當時,還讀了一些中國大陸學者的作品。他們則是放在明清啟蒙思想、五階段論的脈絡下討論。不過,我認為無論是前者或後者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即明代的黨爭跟官僚制度的衝突有很大關係。因此,我主要從兩個方面著手,針對明末東林問題作一個「新探」。一是由制度史層面考察東林黨爭的源頭、發展與變化,另一是從思想層面,探討他們在學術思想上的意義。

      寫作博士論文階段,老師會覺得學生已經有碩士論文的經驗,能獨立處理研究上的問題,指導方式較為自由,李老師亦是如此。同學也多以「準學者」的姿態,忙於自己的研究。在外校和中央研究院,專屬於研究生或年輕老師的小型研討會很少。雖然與他校博士生的互動增加,不過針對各自研究的討論、切磋並不多。

      寫作困難上,當時仍然沒有資料庫,最大的難題還是材料,也是我回想起來比較不滿意的地方。因為討論東林運動,牽涉的人很多,我的研究斷限是到天啟黨禍。從黨人名錄來看,有三百多人,需要閱讀的史料非常多。如果,僅閱讀領袖級人物的文集,也要耗費好幾年。尤其很多文集善本、微捲,當時都尚未印刷出版,有些是在中央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有些則在中央研究院。蒐集閱讀這些文集非常花費時間和精神。尤其研究思想,如果沒有逐篇閱讀研究對象的文集,很難掌握思想的樣態與變化。這樣的過程也使我累積了寶貴的經驗,尤其念茲在茲的是文集的重要性。我們一定要下很大功夫,去找研究對象的文集。對明史研究者而言,文集是很重要的資產,國家圖書館藏有三千多種明人文集,為各大圖書館所少見,明史研究應好好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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