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時候世事難料。
我中學老師知道我要唸歷史系,尤其想要讀中國歷史,跟我提到除了香港以外,還可以考慮臺灣。那個年代大陸開放給港澳學生的學校只有福建大學、深圳大學等,沒有我們聽過知名的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所以我完全沒想過要去大陸讀書。因為政治因素,臺灣的大學當時不能公開在香港招生,只能以十多所跟臺灣有關係的中學的名義聯合招生,聲明成績優良者可保送至臺灣讀大學。老師跟我說五月可以買特定的報紙來看,看到什麼「十三院校聯合大招生」之類的廣告就是了。五月真的在報紙看到這段廣告,於是就去珠海書院報名。當時中大已經考完了,不過我沒有特別為臺灣的考試準備什麼,反正報名表上說考試範圍是參照香港中學會考和大學入學考的。
我記得是考中、英、數、地理、公民與道德、歷史六科,其中公民與道德根本不曉得是甚麼,一直誤以為是考香港的公民知識。到考場剛好遇到一位朋友,她很驚訝怎麼我連書都沒買?然後從書包裡面掏了兩本書,就是臺灣的中學課本給我,叫我在數學科考完以後看一下。相較而言,考數學最讓我傻眼。考卷發下來,我是連題目都看不懂。看不懂部分原因是我數學太爛,但另一部分原因是考題是中文寫的!我讀的是英文中學,數學是用英文教的,Function、Radian……等等英文術語,從來不知道它中文叫甚麼。整張考卷二十題,我唯一看得懂、也會算的只有一題。我應該是只拿了五分!後來才知道原來數學零分是沒有分發的,所以大學同學都說我運氣好。數學當然很快就寫完了。之後在外面趕緊把《公民與道德》看一遍,幸好有看,多寫了幾題。
我原先對這次考試的結果不抱太高的期望,沒想到七月收到來自臺灣的分發書,我考上第二志願──臺大中文系,第一志願是臺大歷史系。我確定數學只有5分,那麼其他科目應是考得很好,或者它應該是有參照香港考大學的成績吧?八月底中大放榜,真的沒有考上,於是就跟父親拿了350元港幣買機票,準備到臺灣來。
我是覺得說人生的際遇很奇妙,有些事情你認為篤定的,可是偏偏事與願違;有些事情當初沒想到會成功,卻因緣際會給你碰上。或者是冥冥中自有主宰,又或者是上帝關你一道門,又幫你開了一扇窗。總之,我覺得我與臺灣的緣份好像是命中註定的。
2.老師有提到中學一年級的時候想唸歷史。讓老師想唸歷史的契機是?
小學時家裡有一套成語故事,我覺得內容很有趣,很喜歡閱讀,至今仍記得很多成語典故,對日後上國文、歷史課很有幫助。小學六年級畢業的暑假,膝蓋受傷發炎,走動不方便。整天坐在沙發上無聊,就順手拿起書架上我哥哥的中國歷史教科書來看,發現趣味盎然,竟是愛不釋手,一口氣就把五年中學的課本看完。就這樣大致了解歷史發展的脈絡,並把以前那些零碎的歷史故事串聯起來了。在此機緣下,我認為應該不是我選擇唸歷史,是歷史選擇我才對。
現在看到有些歷史系的學生讀了一年、兩年,覺得沒興趣。唸這個系沒有興趣並非一件太讓人難過的事情,而是學習過程中找不到己身所好才叫人遺憾。不僅我們系,我想很多科系的學生大概都有類似困惑── 就是唸到大學還不知道自己對這個學科有沒有興趣?或者是確定自己對這個沒有興趣,卻不知道喜歡的是甚麼?所以滿慶幸自己早就清楚興趣所在。
大學是很重要的學習階段,理論上學的是自身最感興趣的科系。系上可以提供豐沛的資源、圖書及設備,老師也是該領域最專業的,而同學又多是志同道合。日後回顧整個人生的學習過程,無法再有如此佳機,錯過了就很可惜。我當然很希望我們歷史系的學生都很熱愛歷史,倘若沒有,也沒關係,最重要是「發掘自我興趣」。找到興趣才會全心投入,全心投入去做才會做得出色。千萬別錯過這段學習的黃金時機。有些同學讀了四年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沒有專注於學習,而錯失求學的最佳時機,令人惋惜。
3.老師為何選擇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攻讀研究所?老師可不可以談談當初在師大研究所唸書的情況?有沒有特別令老師印象深刻或是懷念的事?
不曉得同學會不會有一樣的困惑:讀完大學,不知道要不要報考研究所?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或者適不適合從事學術研究?我自己大四時非常困惑,但考慮到如果不試試看,怎知道適不適合?於是就報考碩士班,也僥倖考上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在撰寫碩士論文的過程中,每天雖然寫得死去活來,很痛苦,但漸漸確定還滿樂於從事研究工作的,因此就下定決心繼續攻讀博士。
報考博士班時,臺大、師大都是不錯的選擇。臺大是我的母校,但師大也是名師如林,有李國祁老師、王家儉老師、邱添生老師、賴澤涵老師……等。臺大筆試時我還在寫碩士論文,沒有心力去應付;師大考試則在七月中,碩士論文口試通過後,有兩天時間準備,結果又僥倖考上了。我以前都覺得考研究所是件很耗心力的事,考完兩所都快要油盡燈枯。所以,博士班考兩間就是極限了。不像現在的同學那麼厲害可以考四、五所,南征北討的,真是佩服。
博士班期間,修過剛提到那些老師的課,獲益良多。同時也認識一些志趣相投的好友,比方說貴院院長陳登武老師、韓國外國語大學的金相範老師,他們比我低一屆。貴系葉高樹老師、中央大學吳學明老師則是同班同學。讀書階段良師益友很重要,二者兼得,我感到非常高興。博士階段另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就是比較有時間可以好好讀書,好好寫文章,也寫出一些比較滿意的作品。現在常受邀去參加會議,或者為升等,每年因為「業績」壓力,需要發表多少篇論文,總覺得文章寫得太趕。在學期間,時間比較充裕,比較有心力經營文章,思慮亦比較周嚴。舉例來說,曾在《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報》發表的〈試論干寶與「晉紀」:兼論東晉的史學〉,原來就是博士班的課堂報告,而另一篇〈周一良的魏晉南北朝史研究〉也是課堂報告。這兩篇文章都是花了一些時間慢慢雕琢出來的,思慮比較周嚴,也寫得比較滿意。
4.老師為何選擇唐史作為研究領域?又為何在豐富的唐朝歷史中選擇了法制史作研究?
我對於魏晉南北朝、隋唐史產生興趣,可能是受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學界流行的「皇帝制度」研究所吸引。中國的皇帝制度是一個很特殊的制度,它很早熟、複雜,且富有活力。所謂「活力」,就是可以把所有威脅到它的力量全都吞噬掉。皇帝制度自秦始皇創設,一直延續到清朝,最後被辛亥革命送進墳墓。但老實講,如果沒有西洋列強入侵中國,造成民心背離,我不太相信皇帝制度會在二十世紀自動毀滅。這個制度可以運作這麼久,非常不容易。六朝隋唐是一個特殊的時期,皇帝沒那麼高高在上,因為有門閥士族的力量去制約它,甚至有時門第才是主角。我上課常提及,每一個朝代的皇帝我們好歹數得出一個,但東晉你能說出誰?東晉的皇帝根本只是配角而已。六朝隋唐的皇帝政治,跟往後逐漸走向集權、獨裁的發展不同。秦漢到兩宋之間,皇帝制度並非都往同一個方向發展,其實是有轉折的。
為何選擇研究法制史?這倒是因緣巧合。1987年碩班修邢義田老師的秦漢史專題,為了找學期報告題目,翻閱了上海古籍出版社新出版的《西漢會要》、《東漢會要》。書中帝王部分記載皇帝大赦的情況,發現大赦很頻繁,西漢兩百多年大赦了八十幾次。但特別的是,東漢僅四十幾次,少了許多。好奇之下詢問邢老師,老師說他也不知道變化的原因,不過介紹我閱讀美國學者Brain E. Mcknight(馬伯良)1981年出版的“The Quality Of Mercy:Amnesties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Justice.”以及清朝沈家本的一些著作。